二毛

是没常识的究极杂食菜鸡缺货……感谢你的包容

【降灾&薛洋】春烬(完)

“那不是我的太阳。”

*有点长…但结束啦!

*前文链接贴最后

*没常识都瞎编的望海涵,如有不适请及时退出,非常感谢!


薛洋叼了根竹芯,眯着眼,从竹叶掩映中往竹林边缘的阁楼上看。 

竹楼上有个人驻足远望。 

那人衣着并无特殊之处,但薛洋目力好,一眼便瞧出是降灾。 

哼。他倒清闲。 

薛洋收回视线,放下衣摆缓缓站起,立在竹梢上。 

这片竹林不小,薛洋第一次打探降家就把这列为离开的路线之一。因为降灾的竹楼就建在附近,他后来常从边上过。只是都在外沿,从未如现在一般在白日里自竹林上方往下看,以至于今天才发现这一片绿意绵延,风景竟也不曾比别处差了。 

此来,薛洋是为了确认情况的,只需要再靠近些溜上一圈,就可以悄无声息地从这片竹林离开。 

然而落到那人屋顶上时,薛洋又变了主意。 

屋内的布局与薛洋曾暂住的屋子大同小异,那个本该卧床休息的人此时正对着窗外坐在案几前煮茶。小铜炉咕噜咕噜冒着水汽,薛洋已经闻到茶香了。 

此情此景令他心里一动。

尽管这幅架势同他当初在春风楼里扮作舞女一般,有些请君入瓮的意思,但薛洋仗着自己武艺出众,来去自如惯了,并没有什么顾忌,十分自信就算这真的是个局也能毫发无伤地离开。 

何况降灾那个状态,板上钉钉的时日无多,实在不足为患。 

于是薛洋纵身在窗棱上借了个力,毫无预兆地从窗口落在案几靠窗一侧的位置上,轻轻巧巧地,眨眼的工夫就表演了一出“大变活人”的戏码,便是遇刺亦处变不惊的降灾都表现出了诧异,露出显而易见的愣怔表情。 

见到这副样子,如同无事人一般气都不带喘的薛洋感到颇有成就,谦逊地只在心中得意了会会儿,坦然而坐,毫不尴尬等着降灾为他斟茶。 

短暂的惊讶后,降灾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着手将洗净的茶具置于薛洋面前,果真为他倒了一杯煮好的香茶,做了个请的手势。 

薛洋跟大爷似的没动,降灾也不介意。 

他看起来甚至有些反常的亢奋,只是面上神色总是寡淡,轻易叫人瞧不出来。 

后面竹林的叶子在风中摇晃,发出阵阵声响。 

在这沙沙声里,薛洋听到降灾问他这回叫什么。

真是熟悉的问题。 

降家嫡子正坐在薛洋对面,精神头不错,但不可避免地带着点病容。 

他的唇色淡极了,面上倒是没有因为体弱和长期卧床染上怠倦之色。大概是因为面向窗外,眼里隐约含着光,连带目光都灼灼。 

要不是薛洋了解他的身体情况,几乎要相信他正在逐渐痊愈。脱离降府之前,薛洋就趁嫡子卧床昏睡的时候检查过他的脉象。他不知道那些人都在急什么,哪怕没有这次意外,没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降灾也剩不下几年光景。 

然而世间多是如此,人心难测,欲壑难填,便纷争不断。 

薛洋心中无甚波澜。生老病死人生常态,早晚要经历一遭。这些年他手起刀落的次数太多,手上的罪孽数不清,见惯了,激不起稀薄的同情。于是嘴皮子一掀,自称范无救。 

谁曾想降灾闻言竟含着浅淡的笑意轻轻颔首,这倒结结实实叫薛洋吃了一惊。 

哪有这样的回光返照,瞧着更像是被夺舍了! 

他迫不及待地悄悄挺直腰板,心道真不容易啊,这人终于疯了。


降灾今日有些不太一样,不再如从前一样时时刻刻正襟危坐,而是放松地盘腿坐在案几前。 

探究之色从薛洋眼中闪过,问他怎么有这样一个凶神恶煞的名字,没有立刻得到回答。 

降灾连眼里都能瞧见笑意,注视着薛洋。 

面对这恼人的视线,薛洋自然不甘示弱地看了回去。 

发问毕竟只是一时兴起,他也无所谓听不听。这人看起来似乎不想说,他就很快就收起了对答案的期待,幼稚地在对视上较起劲来。 

很显然,在这种没有意义的胜负上,率先败下阵来的降灾远不及薛洋执着。 

为了防止真的把这个有些阴晴不定的家伙惹炸毛,降灾错开目光,掩去眸子里的情绪,当真解释起了自己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降寅与发妻感情很好,即便夫人是个温和含蓄的性子也不曾纳妾,所出仅降灾一个而已。降灾如今这样克己守礼,除了严厉的外祖母,大概也有一部分是遗传了他早逝的母亲。 

但也因为母亲本就身子不好,降灾更是打娘胎起就体弱,曾被断言会是个活不长的孩子,夫妻俩听从术士建议,才给起了个这么个名字镇压命数。 

这些,薛洋通过自己的消息渠道,多少也能推断出些。不过自己猜出来是一回事,听本人解释则另有一番趣味。

不仅如此,从这个回答中他还得到了别的信息。 

降灾不再同往日一般寡言——这意味着他可以从这位看不透的人口中得到更多的东西。 

“你知道我要来?” 

他的任务即将完成,旁的什么秘辛他才不关心,他只问自己最想知道的。 

降灾兀自喝了一口将冷的茶水,对着薛洋的逼视,没有正面回答,大概表达了些“若有人来自然很好,无人自可偷浮生半日闲”的意思。 

这话听着多少有些可笑。连薛洋都知道大街上多的是人为了活着疲于奔命,哪个敢随便松懈下来为虚无缥缈的闲情逸致浪费光阴? 

转念想起面前这人确实已无几两浮生可偷,又很是不爽。最终还是没有出言讥讽,嗤了一声,拨弄起腰上挂着的香球来。 

那香球美丽繁复,制作精巧,下面还坠了颗铃铛。之前薛洋扮女装最爱佩着这香球,娉婷间叮当作响,带过一阵香风。别的不说,很符合大多数人对美好女子的幻想。 

但今天他没有在里面放置香料。 

把玩了一会儿,薛洋还是很快就厌倦了。追问的兴致一散,便懒得再逗留。 

薛洋蓦地起身,那杯等着降灾为他倒好又一口不喝的茶水因此漾出几圈波纹。 

就像没打招呼就不请自来一样,他屈尊降贵丢下“走了”二字,没等降灾回应,便一阵风似的,倏忽不见了。


那是薛洋最后一次见到降灾。 

这没什么难以接受的。 

他本就身体不好,落水大病一场,又有二三房那些人不安好心地偷梁换柱出于身体无益的药,加之薛洋特地调配出来针对他的加了料的香……太多了,这实在是情理之中的事。 

按照雇主的要求,尽可能不留痕迹,好使这一切看起来像命中注定,无可挽回。 

不枉他那时总是香球不离身。 

在领悬赏赏金的路上薛洋拐去赊了一兜子麦芽糖块,另买了一根搅搅糖,然后才叼着沾有金黄色麦芽糖的竹棍去领了东西。 

那是一个木匣子,体积不大,里面有好些面额可观的银票。但最重要的不是这些,而是许多经营得当的产业,散布在各处,汇集起来收入不容小觑,化为一沓厚厚的铺面转让文书,还有一本详细记录了各自负责人的书册。 

薛洋对这些没有概念,只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好像是个老板了,拎起那本书册随意拍了拍,没想到书页间掉出些东西来。 

嘿,这委托人忒不靠谱。 

薛洋看看手里的蓝皮册子,心想这瞧着倒挺干净齐整的,怎么还掉页。 

麦芽糖的甜在嘴里化开,又刚成了老板,薛洋心情很不错,好奇心也旺盛。一提裤腿蹲下去看,才发现是半页字条,请新老板年节前夕在来福饭店过目今年的账本。

薛洋挑了挑眉,随手塞回了书册里。 

然而地上还有些什么。 

薛洋没有立刻捡。翻找了一下手上的册子,发现是当初住在降家,窗外开了满树的花。其中一朵被人摘下来压在书册中,隐约间还能闻见花的香。最边沿的花瓣因为他刚刚动作过大有些松脱了,这才落在地上。 

不知道是哪里漏了风进来。干了的花瓣比纸更轻,被吹起,顺着风的方向移了寸许。 

薛洋想了想,难得好心把那三两片花瓣捡了起来,胡乱夹回书页间。


转眼大半年过去,年节将至。薛洋孤家寡人的,左右闲着也是无聊,想起自己现在好像也是个老板了,竟然真的去了来福饭店,人模狗样地等着人来找他。 

在为数不多的耐心耗尽前,如愿等到了人。 

薛洋不奇怪那个代表那些店铺的人能找到他,发布悬赏令的那些人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方法。 

但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一个小香炉被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抬头往上看,桌子对面站着位面容冷峻的少年,像窜高的竹子。已经初具成年人的身姿,但肩膀不够宽阔,没能完全遮住身后于他差不多高的中年人。 

原来是旧人旧物。 

香炉是他从春风楼带去降家的,一直和薛洋在一处。他每天都早早起了,在炉内点燃特制的药香。这个方法虽然老套,但是结合薛洋高超的制毒技巧,就管用而隐秘了。 

后来降灾落水大病不再出屋,薛洋转而用其起身上带的香球,香炉便闲置下来。因为没留下任何可能暴露他身份的东西,薛洋也就没有费心在离开的时候还带走。 

没想到此时又回到他面前。

薛洋面上不显,勾着嘴角看那曾经还是个脏小孩的少年。没想到这小孩还如从前那样,对他爱答不理的。 

没等薛洋与他有眼神接触,耷拉着眼皮子,刚放下香炉就侧身让到一边。中年人向前一步,走到薛洋面前,拱手一揖,口称“大人”。 

哟!听听,有人管他叫大人了。 

强烈的荒谬让薛洋忍不住咧嘴。 

他坏心眼地等了一会儿,引得旁人侧目。薛洋不在意这些,难得面前两人竟也一个长揖未起,一个垂着眼无动于衷。 

他又微妙地被“大人”这个称呼取悦到了。 

不再为难二人的薛洋挥挥手道起吧起吧,那中年人才站直身子,也无怨怼,引着薛洋去了楼上提前预定好的厢房。 

中年人叫什么薛洋没记住,看着稳重敦厚。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对薛洋如此信任,三两杯酒下肚就醉得不行。好在耍酒疯还算文静,只是握着酒杯哼哧哼哧地哭。 

毕竟不是年轻貌美的小女孩,哭不出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效果。涕泗横流的,有失美感罢了。 

薛洋当然没有看人出糗的爱好。但年节热闹,他孤身一人也偶尔伤怀,哪里都无趣,复支着一条腿,拎着酒壶凭栏吹冷风。

“他就是这样,太感性。” 

说话的是少年,手里转着一把粗糙的木匕首。他沉默太久,以至于薛洋没想到他会主动说话。 

“少爷的死,他很难过。” 

手里的木匕首掉在地上,少年弯腰去捡,掸掸灰,又蹦出来一句。 

薛洋瞧着他不太适应,总觉得他还是当初那个脏小孩。 

怎么长这么快。难道他从降府离开这么久了吗? 

很显然少年不怎么关照自己的脸,两颊有轻微的皲裂,不过没有更严重。流浪的孩子没有养护的条件,薛洋知道,他应当是还没转变过来,但知道怎么正确处理这个冬日常出现的情况。 

薛洋挑眉,示意他继续。 

少年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看过来,“他以前也被他帮过。” 

这句话指向不明,但薛洋还是立刻反应过来少年指的是中年人之前受过降灾恩惠。而这个也……看来小孩自己也曾从降灾那得到过帮助。 

难怪那时降灾落水他会那么快来救。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少年继续说话。 

看着他自顾自地把玩了会儿木匕首,动作还是生疏,在又一次险些掉在地上后才安分下来,捏了个馍慢慢啃。

薛洋意识到这倒霉孩子只是告诉他有这么件事,但没打算详细和他说。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他被气得想笑。 

薛洋转头看回人群熙攘处。远处绽开一簇火树银花,模糊的笑闹和这来得过早的焰火声混杂在一起,看着在近处,又好像离得很远。 

屋子里醉酒的中年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歪在地上睡得乱七八糟。臭小子还算有点良心,虽然嘴里“他他他”地叫,但还懂得把披风从架子上取下披在中年人身上,自己背对着窗很是新奇地扒拉桌上的食物。 

这会儿尝了一口酒,被难喝得脸都皱起来,伸手把酒壶子推得远远的,比那副不近人情的冰冷样子生动许多。吃东西的时候很认真。 

一阵夜风把遮挡那轮弯月的薄云也吹散了。薛洋想自己大概也醉了,那月亮太亮,亮得几乎不能直视。他闭上眼,还能隔着眼皮看到那亮光。 

就像降灾一样。 

薛洋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他身边那些与他利益无关的人,总是对他有更多善意。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一向待人温厚。不论是出意外那天下饺子一样入水的家仆和岸边的脏小孩,又或者后来打理他病中的侍从。

他们的相处氛围有种奇妙的松弛和体贴。这是绝对没法伪装的。当初在春风楼,他也正是借着这一点进入的降家。以至于降寅和他的相处都被衬托的拘谨。 

还不知道月亮其实是依靠反射太阳光线被人们看见的薛洋,感受着冷月清辉,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暖融融的阳光。 

降灾就像阳光。不太热烈,实实在在地照亮他身边的人。 

阳光也曾温暖他。 

但那终究不是他的太阳。


天微明的时候小孩也犯困,团成团坐在角落的时候更像当初那个脏兮兮的炸毛小孩了,薛洋没忍住上手拍了拍他的脑瓜。 

小孩没有愤怒,侧过身看着薛洋。熹微晨光下,那双棕色的透亮眼珠特别明显。要不是那眼睛太冷,薛洋几乎要错觉自己面前的是降灾。 

是这个时候太困。他安逸日子过久了,已经失去了以往的清醒。 

惯于不走门的薛洋揣着香炉消失在窗外。 

薛洋实在过于游手好闲。坐拥资产后更是有权利挑拣悬赏,如果不是他想,甚至不必再做这些到底有些危险的事。 

于是他在死猫充满怨念的目光里金盆洗手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发现他的周边有很多降灾的痕迹,大概是他闲下来无可奈何地注意到了更多身边普通的事情。小村落里的孩子,茶楼里的交谈,仿佛突然间他打开所有的闭目塞听,有关降灾七零八碎的琐事突然涌入,打得他措手不及。 

有意无意地,薛洋琢磨起降灾。

降灾没有骗他,他自小身体不好,却没提儿时一次大病险些没要了他的命。 

彼时有个道人出现,同一时间降寅夫妇远行,自此好几年后坊间才有关于他口耳相传的事。 

什么样的道人有这样神通广大的本事却名不见经传? 

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薛洋也不好再动用其他手段。如果降灾真的在其中隐瞒了什么,他可不想惹火上身。 

一年下来,零零碎碎的,他多少知道了些细节。心中的疑窦却没有得到解决。 

凭借他的经验和直觉,有的事发生得过分巧合。降灾接触过的多数人身上往往有些无足轻重的变化,而这些变化如同调配药剂时轻微的分量变化,不同程度地让他们的生活发生了细微的改变。 

巧妙而谨慎。 

当老板的第二年,他愉快地做着甩手掌柜,勉强记住了那个中年人叫陶然,和他圆润的脸盘子不怎么搭。 

少年又窜高了些,垂眼的时候能装个温良恭顺,利落地把玩那柄木匕首的样子让薛洋一眼看出这崽子内里还是一点没变。

陶然的酒量一如既往的烂,不过这次记得先把正事办了。注意到薛洋在神游天外,尽量精简地介绍了几个主要铺面的情况。倒像发泄一般放任自己喝了一杯酒。 

那是今年特有的荔枝酒,跟着商队来的。因为薛洋大手一挥囫囵整了个包间的“包年”,老板特地给他留了一小坛。 

荔枝酒甜,后劲儿不小。薛洋只是稍加引导,他就开始胡言乱语。 

都是醉话,但他还是从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小孩盯着他,什么也不说,在陶然趴在桌上讲不清话的时候把他搬到榻上盖了薄被。


薛洋自认算得上世俗的作恶多端,他的居所至今还保留了几罐舌头茶。 

他最初揭悬赏是为了活下去,不过残忍是真,草菅人命是真。很少伤及妇孺不是因为良善,而是自信处事滴水不漏,懒得为悬赏之外的人多费力气。 

说白了他强大而自傲,恶劣狂妄,不信神佛。 

所以降灾身上那些逐步显露出来的异常才会如此撼动他的内心。 

他有时候会想起那沉静的眼睛,想起竹楼里没有他特制熏香的对话。 

和薛洋不一样,降灾坐的地方总是迎着光。他不惧曝露在阳光底下,就像水滴从来不会害怕江河湖海。 

回想起来的时候,薛洋总觉得他眼里还有未尽的话,好似有种愚弄他的悲悯,无声地说“还不明白吗,我眼中的世界不一样”。 

薛洋真是恨绝了他的虚伪还有棕色眸子里的似是而非。 

好了,你把我耍的团团转了,满意了吗? 

到这个时候,降灾听到他那些荒谬名字认真颔首的模样都变得可憎。 

他知道他要干什么,所以那次他挥刀试探,他只偏了下头。 

当然不是武功高强,他不过下意识闪避,根本没打算挣扎。

薛洋不知道他这么大费周章地要求不留痕迹是为什么,或许降家还有内情和顾虑。 

那为什么不躲?就这么相信他能处理好?还是笃定他不会真的动手? 

但不管他怎么恼火,跟一个长眠地下的人较劲也是徒劳。 

他慢半拍地逐渐意识到,自己确实错过了一个对他无惧无怕、平等相待,还很不寻常的有趣家伙。 

 

薛洋后来还去过降府一次。 

失去儿子对降寅来说打击不小。几十年前幼子大病转好,他又带着夫人外出求医,哪曾想母子俩一分开便是永别,他也因那场意外落下了残疾。 

如今他不再有精力复仇,降灾曾经居住的竹楼已久无人问津。 

薛洋当时的下榻处,窗外那株在春天开满娇柔花朵,将香气散播庭院的小树未及长成,也由于某些缘故枯死了。 

有些茫然的薛洋揣着那本夹着干花的书册离开降家,漫无目的地到处逛。 

因着还有一兜子麦芽糖块,一路晃荡到了华灯初上,又等到烛火尽歇。 

那时已经开始入夏,草丛里偶有虫鸣。在那些恼人玩意的聒噪声里,薛洋意外在城郊发现了一小丛野生的树,正是他无聊时曾恶劣伸手骚扰过的品种。 

生在郊外不比有人院内侍弄,仅有的几朵花比薛洋记忆里的小许多,有的是花骨朵就已经萎谢发黑。

他翻开前襟的册子,那朵干掉的花果然更大些。 

月明星稀的,薛洋取出火折子,拢了拢近前的杂草枯枝,生了个小火堆,怕冷所以要取暖似的,是不是添点干柴进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多了个人。 

是那个小孩。 

其实以他如今的身形,实在是不能称为“小孩”了。 

这回他没有沉默太久,二愣子似的开口就没头没脑问了一句,是你吗。 

薛洋知道他是指什么。 

小孩敏锐,瞧着好像能从他身上看到自己从前的影子,是以薛洋有时候会对他偏袒多些。不过他对薛洋总是没什么好脸色,只是守在降灾屋外的窗下,喜欢那眼睛直白地盯着他。 

薛洋沉默不答。他没法说不,不离身的香薰就是推波助澜的手,但不是他。 

是他了结了他自己。 

快和薛洋差不多高的少年一提裤腿,也蹲下来,伸手把盘得不再粗糙的木头匕首添进火堆里。 

“教我。”

薛洋终于转头看他。看到长开后和降灾有些相似的眼睛,里面倒映着跳跃的火光,却没有几分情绪。用别的话来说,是块璞玉。锐利,冷然,天生就适合干他们这行。 

两个都是沉得住气的,薛洋不纠结他怎么找到的自己,于是没有人说话。 

最后薛洋把带着的书册连同里面的干花一起点燃。 

营养不良的树花开得又少又小,花瓣还不争气地往下掉。 

恰巧有风,不幸地被火舌一卷,在火堆里也烧起来。 

面前的火焰逐渐弱下去,薛洋从边缘往手里抓了一点,捻了捻才松开,沾了一手的灰。 

那是春天的余烬。 

(春烬  完)

引-死猫 

春烬-上 

春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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